十二
当我从坚硬的木板上重新坐起来的时候，我知道现在已经是我来到的第二天了。即使只是短短的一天，我却感到度日如年般。真的，就感觉是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。不要怀疑我，我真的没有睡昏，虽然，我现在的确是感到有些懵懵懂懂，睡眼惺忪。
我如今所处的，只是一个四面都是木板的，相对来说显得窄小的房间。听闻这里的老板稻田大叔所讲，这里本来就是用来放杂物的，并且，他这一刻馆其实并不提供外人住宿。只是里面出于坂田惠理的缘故吧，所以我才有幸得到这样的优质款待。
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，这里面根本就没有想象中“房间”的样子——除了一扇拉门，一扇木窗之外，这里真的是比我过去的房间还要空空如也。对的，在人们的认知中，家里的房间，第一想到的肯定是里面会有软绵绵的，舒舒服服的床吧。但这里却没有，我只是在地板上，腰酸背痛的睡过了一晚。说真的，就算我熬过许多苦，但我承认还是让我觉得难受的很。
以至于，其实我昨晚压根就没有休息好。一来，我辗转反侧的，想着许多事情，无论是以往的，还是之后的。二来，就是如同我方才所述说的那样，这里根本就难以给人提供一种最少的睡眠环境。稻田大叔哟，你起码也给我一张被褥吧——
对了，值得一提的是，我来到这里时所穿的现代服饰，也已经换下，毕竟在深山里来来回回，实则是邋遢的不行。所以，在我不知道为何吵醒了稻田大叔的女儿小百合之后，在小百合那善意的提议下，我有些勉强的换上了一套普通的和服，唔，是在稻田大叔的怒视和不满之下。
因为，除了我身上的衣服其实是稻田大叔他的之外，我还惊醒了他的宝贝女儿。准确的来说，后者应该反而让他更加的感到生气。当然了，幸好小百合是个体贴入微，落落大方的小女孩，在小百合的无所谓和说情之下，稻田大叔也只能缩在角落里喝着闷酒，敢怒不敢言。不过从而也能看出，稻田大叔是真的十分宠爱他的女儿。
——哗啦的一声，我轻轻的拉开了房间的拉门，较为新鲜的空气也终于才慢慢的弥漫过来。
在这个时代里的普通民间建筑，普遍性的，二楼都要来的矮小许多，所以以我这个成年男人的身高站在这里，还是需要尽量的耷拉着头和脖子，才能通过眼前这同样狭窄的走廊。虽然我现在没有穿鞋，但踩在木板上就真的难免会发出惹人耳目的声响。果不其然的，在我还没有下完楼梯的时候，这“咚咚咚”的声音已经是让小百合发现了我的存在。
“大人，你来的正是时候呢，赶快去洗漱一下然后来吃些早点吧，要不然我父亲就会都全部吃光了哦。呀对了——大人的衣服我已经全部给清洗干净了，并且已经全部装在了包裹里，到时候大人出门的时候，直接背走就行啦。”
还没有看见人，便已经听到了小百合那稚嫩的声音，就如同铃铛一样，轻灵悦耳。确实是难以想象，以稻田大叔那种粗狂的大汉，为什么会生出如此精致玲珑，并且相貌可爱的女儿。我估计着，等到小百合长大了，应该是丝毫不逊色于如今这个年龄段的坂田惠理的。而且这么一想的话，小百合还真的有点像坂田惠理，我指的是发型上，虽然要来的长一些。
“哈啊——小百合，你话怎么能这样说呢，我最起码也是你的父亲哦。而且，老子本来就没有做那个愣头青的份，吃完不剩本就是理所当然的结果。才没有管他的时间呢，吃完早点老子就要到村庄外面砍柴了，由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外出砍柴了，所以仓库的库存已经是空的七七八八了，是要早点解决才好呀。”
虽然稻田大叔是这样说，但我下到一楼的时候，倒是看到木桌上还剩下很多糕点，估摸着这位稻田大叔只不过是口嫌体正直罢了。而感到这些精致的食物，我本来有些堵住的喉咙，却不知为何就突然打开了，并且胃口莫名的大增，也不管洗漱不洗漱的了，直接就坐在了小百合的对面，看到好吃的就往嘴里塞。虽然说，不洗漱的原因，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到底是怎样进行洗漱的，是用木棍抹上黑炭然后往嘴里刷吗，实在是不懂。
“唔——好吃。”
然而嘴里散发出来的味道，就已然瞬间的让我忘却了上面的所有疑惑。没有想到，对于糕点，稻田大叔的技术居然是如此的出神入化。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太久没有吃过好东西了，反正凭借着我的记忆，我是认为稻田大叔的糕点比茶楼的都要来的美味。再喝上一口温热适中的大麦茶，浓郁爽口，整个迷糊的头脑陡然就清醒了过来。
“哼。”
在厨房里头工作的稻田大叔悄悄的发出了一声自傲的哼声。我偷偷侧目过去，倒还发现了他眼中的愉悦。确实，如果作为一名厨师，自己做出来的食物得到了别人的认可，感到开心也实在是无可厚非。同样也证明着，稻田大叔是真正的热爱料理，而不是单纯的为了养家糊口。
“嗫嗫，大人，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吃吧，别看我父亲他这个样子，其实我父亲他做这些小巧的糕点，是很有经验的哦。父亲的手艺，在整个枫华村里也已经是家喻户晓，如果是在平日的清晨，一刻馆早就已经坐满了人咯。而今天因为没有太多的柴火，所以才选择了休息。不过我还是偷偷的给大人和惠理姐姐留了一些，听闻父亲说，你们等下要出趟远门，也好在路上充饥休息呢。”
如是说着的小百合，从自己的身下拿出了一个用黑布所包住的简易便当，放到了我的手边。看到这些种种，虽然我下意识的有些感动，但我倒也是心知肚明我只不过是沾了坂田惠理的光而已。不过当讲起坂田惠理，她似乎好像就真的要随之出现了一样，一刻馆的拉门被缓缓的拉开，外头的阳光照射进来，让我感受到了一丝温暖。同时，一个影子也是映照了进来。
“——大人，我们现在该出发了！”
那抹橘色的身影，的的确确是坂田惠理，不过相比起昨日的她，坂田惠理今天似乎是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。简单的来说，就是黑眼圈有些重，应该也是昨晚处于失眠的状态下，与我的遭遇不分上下。不过虽然模样显得憔悴，但她的声音却仍然是那样的充满干劲和希望。
不过与此同时的，在她的后面，还有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小女孩。很矮，看起来是比小百合还要小的小女孩，如今的她，正躲在坂田惠理的身后，一副胆怯的模样，只敢伸出半个头，来窥探着我。从她的眼神里，我仿佛看到了让我感到熟悉的情感。
——若果我没有猜错的话，这身穿白色孝衣的小村民，就是昨晚坂田惠理口中所说的，死者们家里面，唯一幸存下来的幸存者吧。然而十分遗憾的是，陪同她一同来为家里人送葬的，大概，也只有那些关系不是特别深的亲戚，或者好心的邻居吧。
“大人，看什么呢，你起来的已经够晚的了，再晚的话就可过了下葬的吉时了哦。”
坂田惠理疑惑的歪了歪头，看着我，然后如是自以为的说道。
然而还没有等到我有所回应，她身后的那名小女孩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料之外的行为——那就是突兀的，毫无预兆的朝着我冲了过来。似乎，似乎眼里还隐隐的噙着强忍的泪水。那削瘦的小身躯，摇摇欲坠般，就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一样，让人看得心里微微作痛。
“大、大人…”小女孩抓着我的衣角，抬起头，喏喏的接着说道：“我听、听惠理姐姐说，你你是攰、攰大人身边的帮手，那大人、大人求求你，求求你让攰大人她找回我的父母，还有哥哥他们吧，晚上没有人陪，我、我睡觉心里害怕——”
我手中筷子所夹住的糕点并没有继续往口中塞去，只是停在了半空之中，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人，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她了。说实话，我的确不知道攰她是如何做到的，让这里的村民都如此信赖和崇拜她，即使她或许真的具备这样的能力。但，这一次，我是知道的，在我的猜测当中，在幕后指使这次屠戮的，可能就是攰也说不定。
当然，也只不过是我不靠谱的猜测而已。现在主要的，还是先找到那名神秘的武士。他，才是嫌疑最大的凶手。在昨晚吃完饭之后，我与坂田惠理也有过经一步的确认，反复的对比了各种因素和时间，那徒步于黑夜的武士，可能便是凶手。但坂田惠理不知道的是，他可能还是参与了这场“游戏”的“玩家”——即是我的敌人。
“…姑娘，看上去，你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吧。”
这一次，面对她的要求，我自知可能无法兑现，心中平生一股无奈之余，倒也真是无能为力。在之前，面对桃子的母亲，我答应过会尽量保护好她，但是却只不过是空头支票，利用了别人，最后，还亲手的，断送了桃子的一世。所以，我不想去回应她的这个请求。为了自己也好，为了她也罢。或许现在看起来，我也觉得我自己真是一个矛盾的人。
“来，尝尝吧，稻田大叔虽然看起来不是一个好人，但是做的东西很好吃。”
我把筷子递到了小女孩的嘴边——好久了吧，我已经没有再做过这样的动作了。
而她即使开始感到有些顾虑，但可能她真的如同我所说的，今日都没有吃过东西吧，在犹豫了片刻之后，便怯怯的一口吞下了我所夹住的小点心。毕竟只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小女孩而已，当吃到好吃的食物时，难免的会露出一种幸福的神色。即使在她的脸上，只是分毫的丁点。
“大人，真的好吃。等我将来有足够的钱了，我也一定要带家里人到这里，饱餐一顿。”
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姑娘，是真的不知道她穿在身上的麻质孝衣究竟是代表了什么，还是不愿意接受她全家已经全部逝去的现实。我真的不想去猜测一个人这种时候的心境到底是怎样的，因为我经历过，我知道，心里的感受到底是如何。我宁愿相信，她是相信那些人们口中的安慰，她的父母，哥哥，只是出去了一趟远门，不久的将来就会回来了。
想起这些，我的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，东西吃起来也就再也没有了原有的味道。我站起身，拿过小百合给我的便当和装衣服的包裹，在坂田惠理的注目之下，走到了一刻馆玄关的位置，找到了自己的鞋子。虽然现如今是身穿着和服，穿上现代的休闲鞋，但愿不会太奇怪吧。也幸好稻田大叔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是属于偏大和长的，所以只要不认真看的话，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。如果现在让我穿上他们流行的草鞋，或是木屐，我觉得我肯定会连路也走不好了。
“喂，愣头青，不论发生什么，你可要看着点，记住我昨晚对你说的话。”
经过玄关，也就必定会经过一刻馆的厨房。稻田大叔和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一样，同样的，没有抬头的说话。但这一次不同的是，多了一份沧桑，还有忧心。或许，真如昨晚坂田惠理所说的一样吧，他确实有着什么无法述说的难言之隐。我总觉得，稻田大叔他必定会知道些什么——关于这条枫华村，甚至是攰所自述的，极乐之乡。
“大人，惠理姐姐，还有各位，一路顺风喔。”
那是我离开一刻馆时，最后的，听到的声音。
我看着摆在村道上的，排列整齐的棺材，粗略一看就有将近十来副，虽说表面有些粗糙，但却是以这里最常见的枫华木所制造的。而在棺材的周围，大多都是自告奋勇的，和死者没有多大干系的村民。在坂田惠理的口中所说的，这整条枫华村，大家实质上可都是亲近的家人。现在这样一看，倒是不错。披麻戴孝，从心意上来看，已然是足够了。
“坂田小姐，在这里我有个提议——接下来就由我来带路吧。我会到我昨日埋葬他们的地方，然后归土到同处，让死去的孤魂，重聚，团圆。”
可能是因为桃子的原因吧，指使着我的内心，从而不得不这样做。而毫无疑问的，在稍稍愣然之后，坂田惠理也是点头表示同意。紧接着，在作为代理村长的她的一声令下，这或许是枫华村史无前例的送葬队伍了吧。我已经数不清到底是有多少人了，反正，在这显得阴郁的天气里，没有炎热的阳光，也没有其余嘈杂的声音，在这来自全枫华村民的目送之下，唯有，来自异域的，灵魂的赞歌。
这一刻，每一个人，都藏有着不一样的情感。
我十分好奇，他们此时心中的想法。
因为这一刻，我终于隐隐的感觉到了，这条枫华村的异样。
——再一次的，我朝着枫华山的方向，进发。
第十二章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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